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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集团军军部礼堂里掌声雷动,这里正表彰在为期三个星期的“跨越94”实战演习中获胜的蓝军799师连以上全体军官,李淮是799师的最高将领,在表彰会上,身为少将师长的李淮发表了热血豪情的获胜感言,他矢志强军,信心十足展望未来国家的军队建设,并誓言用生命和鲜血保家卫国。

    军部礼堂侧门的角落里,一位身板笔直的中年军人和一位书卷气很浓的中年人正远眺主席台上发言的李淮,他们一边听,一边小声閑聊着。

    “像李淮这种军中新星,中央诸多派系都极力笼络,谁得到他,谁就如虎添翼。”书卷气很浓的中年人对李淮露出赞赏之色。

    “不就是一个师长麻。”中年军人脸色平静。

    书卷气中年人看了一眼中年军人,莞尔一笑:“万主任是故作糊涂,李淮虽然只是一名少将师长,但他背后是两大家族的政治势力,得到李淮支持,就等于得到两大政治势力的支持,何况,军委内部已準备擢升李淮为二十八集团军的副军长,不出五年,李淮一定稳坐正军职,他年纪轻轻便炙手可热,前途不可限量啊。”

    中年军人脸色依然平静。这时,偌大的礼堂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中年军人心知表彰会即将结束,他伸手示意道:“季秘书,我们走吧,请。”

    书卷气中年人点点头,眼神有异样:“万主任有推荐的人,也可以跟我说说。”

    “我考虑考虑。”中年军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书卷气中年人若有所思,与中年军人一起离开了军部礼堂。

    表彰会一结束,李淮与参加表彰会的799师全体军官合影了一张照片,便急匆匆坐上他的专车离去。

    二十分钟后,一辆墨绿色军牌路虎缓缓停在了一幢豪华高档的别墅前,这里离二十八集团军军部只有三十公里,司机庄田只需二十分钟就能把首长送到,这一年来,庄田几乎每天都会驾车往返军部与别墅好几次,这也是他入伍以来最重要的任务。

    从车里下来,身板挺直的李淮大步走进别墅,虽然刚得到军委和军部的双重表彰,但李淮脸上没有一丝喜悦,这跟他在军部礼堂主席台上的激昂演讲判若两人。

    别墅里很安静,隐隐地传来小孩的啼哭,李淮心一紧,不禁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过了长廊,很準确地来到二楼最靠里边的一间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门而进,与一位身材高挑,国色天香的美少妇对视了一眼,目光徐徐落下,落到美少妇身边的一张婴儿摇床上。

    摇床里躺在一个不到一岁大的男婴,他面无血色,神情呆滞,见了李淮,男婴竟然不哭了,乌溜溜的小眼珠子不停转动,唾液从他嘴角流出,似乎想笑,可张张嘴又笑不出来。

    “哎!”美少妇一声叹息,拿起小毛巾轻轻擦拭男婴的嘴角,幽幽道:“医生和护士都刚离开。”

    “还是没有起色。”李淮皱了皱浓眉,俊朗的脸上一片无奈,他想安慰美少妇,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所有的安慰话语他都重复了无数遍。深深一叹息,李淮把憔悴不堪的美少妇搂在了怀里。

    “不会有起色了,所有的治疗都没用,子安的状况只会越来越严重,医生和专家让我们做好最坏打算。”美少妇把脑袋搭在李淮宽厚的肩膀上,凄凉地看着摇床上的男婴,泪水潸然落下。

    这位美少妇便是李淮的妻子苏涵涵,摇床上的男婴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叫李子安。取名子安,是祈福这孩子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可事与愿违,苍天无眼,这孩子从一降生就落下了悲剧,他是严重脑瘫患者,这种病比绝癥还要可怕,绝癥可以迅速死去,一了百了,脑瘫就不一样,它像寄生在婴儿身上的恶魔,残酷地折磨病体,无尽地消耗家庭,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名门豪富也难以承受。

    为了医治李子安,苏涵涵和李淮已经花费了一千多万,如果说能治好李子安,哪怕花费再多,两人以及他们的家庭都毫不犹豫地继续付出。可是,很遗憾,严重脑瘫根本无药可治,继续治疗只能是无底洞,等待李子安的命运将是悲惨的,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你爸妈是什麽建议。”李淮小声问。

    苏涵涵眨了眨憔悴红肿的双眼,苦楚道:“他们还能有什麽建议,妈妈说不到两句话就哭。”

    李淮锥心一疼,这种感觉几乎每天都伴随着他,儿子得了严重脑瘫,不仅他压力重重,连两个家族都压力如山,治疗费相对来说只是小事,面子和尊严才是两个家族最为顾忌的,如此名门,背景如此显赫,怎能容忍家族里有一个比癡呆还严重的脑瘫患儿?

    在军区家属大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淮和苏涵涵只有李子彬一个儿子,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身患脑瘫的儿子李子安。为了掩人耳目,李淮悄悄把苏涵涵安置在离军部三十公里外的一幢小区别墅里,曾经有人见过苏涵涵有身孕,但最后李家解释为响应了国家的生育政策,把第二个孩子打掉了。

    如果真打掉就好了,李淮很懊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想当初,李淮还希望苏涵涵为李家多生几个孩子。

    “你有什麽打算。”李淮柔声询问着,怜爱充斥他心间,结婚四年,生育了两个孩子,妻子依旧美丽,李淮对苏涵涵的爱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退过,若不是第二个孩子得了脑瘫,他相信他们一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抚摸娇弱的背脊,李淮的内心涌出了难以克制的爱欲,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李淮下意识把手伸进苏涵涵的毛衣里……

    “你怎麽老问我,你的意见呢,你是子安的爸爸,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还是个将军,你应该拿主意。”苏涵涵满腹幽怨,她何尝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在床上,李淮从来没有让苏涵涵失望过,可现实是如此残酷,儿子的脑瘫几乎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驱赶殆尽,过去的三个月里,苏涵涵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走访名医,寻找偏方上,哪里还有心思过夫妻生活。

    李淮又是一叹:“什麽事我都能拿主意,唯独这事我拿不定主意,涵涵,你拿主意吧,我一切听你的。”

    抱着丈夫坚强的身躯,苏涵涵停住了哭泣:“累赘,花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前途,我们已经多生了一个孩子,违反了国家政策,牵扯下去,你怎能安心工作,上级又会怎样看我们,我大伯都说了,国家从来不会让家里有严重负担的人担任高级职务和掌管军队大权。子安的病是没法治好了,他只能是我们家永远的沈重负担,你的前途彻底没了希望,如果子安身体健康,我倒不怕让他出国,如今他随时会死去,我反而不愿意让他出国,万一他有什麽不测,也好让他长眠在家乡故土,我不能让他的魂魄在异乡流浪。”

    “说的也是。”李淮木然点头,心情极度郁闷,所有的爱欲全跑得无影无蹤,他知道,必须要做出抉择了,否则这个家再难言幸福,不仅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家族,为了妻子,还要为大儿子李子彬着想。

    “专家说过,在国外,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选择安乐死。”苏涵涵柔柔说出令李淮震撼的话,他愣了愣,结结巴巴道:“这……这有点残忍,而且,国家法律也不允许。”

    积压许久的压抑瞬间爆发,苏涵涵猛地挣脱李淮的怀抱,歇斯底里喊:“我残忍?这两年来,我是怎麽过的,从怀了子安开始,我就提心吊胆,生下来了,又绝望缠身,那噶赤喇嘛说得对,我不应该再生子安,你偏不信……”

    “对不起,涵涵,我说错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李淮落泪了,钢铁般的军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他愧疚地抱回妻子,极力安抚,极力道歉。

    “呜呜……”苏涵涵哭的浑身抽搐。

    一年半前,噶赤喇嘛曾经随着藏佛学会交流团来到东州市,并拜访了李淮,而李淮在青藏贡达拉军分区当兵时与噶赤喇嘛有过诸多交集,李淮所在的部队曾经为噶赤喇嘛所在的寺庙运送过修缮寺庙所用的木材,涂料等,做为回报,噶赤喇嘛也为部队的战士看过小病,说不上神医,但往往药到病除,那时候,贡达拉军民一家亲,关系极为融洽。

    那次拜访中,有身孕的苏涵涵与噶赤喇嘛见了面,出乎意料,寒暄没多久,噶赤喇嘛竟然不懂人情世故,糊里糊涂地表示苏涵涵不应该再要孩子,只要一心一意养育李子彬长大,就能光宗耀祖,还说李子彬天庭饱满,有云鹤之气。

    事后,苏涵涵问李淮什麽是云鹤之气,李鹤笑说:“云即是天,鹤即是仙,意指彬彬将来出入帝王将相,要我们好好培养。”

    苏涵涵听了,自然满心欢喜,对噶赤喇嘛劝她不要再生孩子也不再计较了。哪知半年后,似乎应验了噶赤喇嘛的话,苏涵涵生下了不该生下来的李子安。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淮想了想,毅然道:“不如这样,那噶赤喇嘛就在青藏高原的贡达拉寺庙里修行,我把子安送到他那里去医治,顺便让噶赤喇嘛出个主意,如果他收留子安,就随他,我会给寺庙捐一笔钱,万一子安在半路去了,我会找块风水好的地葬了他。”说到这,李淮板正了苏涵涵的身子,沈声问:“你觉得呢。”

    “嗯。”苏涵涵擦了擦眼泪,事到如今,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李淮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上午刚开完表彰会,上级正好批我休假十天,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动身。”

    “你一个人去啊。”苏涵涵惊问。

    李淮淡淡笑道:“叫上司机小庄一起,咱家的事,他基本都懂。”

    司机小庄叫庄田,是集团军军部的优秀司机,也是李淮的贴身警卫,枪法极準,臂力过人,他给李淮做了四年的司机,对李淮的家事私事了然清楚,不过,他嘴缝严实,从不向外透露过半句,深得李淮和苏涵涵的信任。

    “天气越来越冷了,那里的路不好走,你要格外小心。”苏涵涵又落泪了。

    李淮微笑道:“没事,我在那里当过几年兵,路况熟悉,只要不下雪,去两天半,回来两天半,五天就能回家,你照顾好彬彬就是。”

    苏涵涵轻轻颔首,湿润目光再次转向摇床上的男婴,颤声道:“子安,妈妈今生对不住你,望你来世再做我的儿子……”

    此时的空气流淌着令人窒息的悲哀。

    已过深秋的夜晚,寒风淩冽,墨绿色军牌路虎驶上了公路,直插茫茫夜色,目的是青藏高原贡达拉军分区。

    “首长,我还没去过贡达拉军分区,这个时候,那里下雪了吗?”庄田是一位出色的司机,又肩负着保卫首长的重任,所以他不得不谨慎,先问清楚路况,好有个心理準备,全天下司机都一样,都忌惮走雪路,雪与血谐音。

    李淮看着身边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婴,心不在焉道:“难说,那边下雪挺早的。”

    “知道了。”庄田瞄了一眼观后镜,没有再问,他知道李淮心事重重,婴儿一抱上车,庄田就预感到有什麽事情发生,他很奇怪苏涵涵没送婴儿上车,庄田哪知道,是李淮不让苏涵涵送,他害怕苏涵涵忍不住哭泣,这一分别,意味着母子永世分离。

    “带武器了吗。”李淮冷不丁问。

    “带了一支半自动。”庄田回答。

    李淮点点头,叮嘱道:“小心开车,困了叫我,我替你。”

    “是,首长。”

    第一个夜晚很顺利,车子走的是国家一级公路。

    第二天的路程就开始艰难了,已经进入高原地带,走的是国家二级公路,而且逐渐山多崎岖,盘山公路仿佛无穷无尽,车上的两个军人没觉得什麽,男婴哪能承受得了,他开始啼哭,呕吐,本来就苍白的小脸更不见血色,深陷的眼窝,呆滞的眼神,似乎死神已经降临到他身边,随时要拿走他残弱的生命。

    “首长,你看,下雪了。”庄田在一处荒野停下了车,李淮眺望车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担心什麽就来什麽,阴暗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群山一片灰茫茫,凭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种雪势,只需五六个小时,就足以封路。

    “换防滑轮胎。”李淮果断做出决定。

    “是。”庄田应了一声,立即下车换防滑轮胎。

    李淮则乘这个时候,又给男婴喂上牛奶和米糊,出来时带足了这两样东西,只需用行军专用的加热锅热上一热便可以吃,他们一路不住店,除了加油解手外,也很少停车,车上备有干粮,简简单单就解决吃饭问题,虽然苦,但跟军队行军演习比起来,自然轻松得多。

    换完轮胎,吃了果腹干粮,车子继续上路,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李淮提醒庄田,前面有个褶子沟,是最难走的路,崎岖多险,要庄田多注意。庄田一听,赶紧打醒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开车,走不到三个小时,车子开始有打滑迹象,即便换了防滑轮胎,剎车稍微紧一点,车子便摇晃,无奈之下,李淮命令庄田把车速降下来,以防不测。

    “褶子沟”顾名思义,就是路褶子很多的地方,盘曲山间公路先是呈三十五度盘旋而上,紧接着又是呈三十五度盘旋而下,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褶连着一褶,就算是平时,很多司机开车经过这地方都会胆战心惊,此时已经下了将近五个小时的大雪,车窗外,银装素裹,路滑险陡,又是急剧盘旋而下,又是在深夜,两个军人纵然胆大勇敢,可面对这种路况也不免紧张。

    偏偏这时候,男婴又哭了。

    李淮顾不上哄男婴,他沈着指挥庄田开车,车子过了一褶又一褶,已是最后一座山了,眼看车子就要过完褶子沟,突然,就在车子盘旋而下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灰影从车子左前侧跃起,扑向右侧山林,庄田大吃一惊,下意识急剎车,李淮大叫不好,可是已来不及,车子猛烈摇摆起来,像划冰似的向公路外漂移,路外便是陡坡和山林,幸好有路障防护,要不然摔下去也足以致命,车子猛地撞向路障又弹了回公路,可是车子仍然继续沿着公路下行打滑,越滑越快,已经很难控制,庄田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他往左猛打方向盘,车子猛烈撞向左侧山体又弹了回来,只是这麽一撞,车子下行的速度慢了些许。

    情势急转直下,趁着车速慢下的瞬间,庄田大吼:“首长,抱孩子跳车,快……”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军人的勇敢和果决在关键时刻体现了出来,李淮抱起男婴,迅速拉开车门,一个纵身,跃下了车子,脚下打滑,滚了好几下,男婴也摔到了公路上,骤起的啼哭声响彻了黑魆魆的山间公路。李淮没有捡起男婴,反正死不了,他狂奔着追赶车子,一路大喊:“小庄,跳车,快跳车……”

    车子无法控制地继续打滑,无法控制地下滑,越滑越快,终于在一个急弯处倾斜,继而翻车,车子猛烈翻滚,不停翻滚,响声剧烈,直到撞上了一个路障才停了下来。小庄没事,车子倾斜的一剎那,他跳下了车。

    “小庄。”李淮大声呼喊,黑魆魆的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只有借助车灯的光线搜寻庄田的蹤影,在李淮的心中,庄田就是自己的小兄弟,多年的相处,肝胆相照,庄田几乎成为了李家的一份子,何况,若是庄田有意外,李淮根本无法向组织交代,男婴可以舍,庄田可不能出事。

    “首长……”一个人影朝李淮奔来,脚步有些踉跄,李淮大喜,疾步上前,与庄田抱了抱,随即分开,李淮激动道:“没事就好,快去车后箱找出手电筒。”

    庄田应声转身,才跑两步,又回头问:“孩子呢?”

    李淮这才想起男婴躺在公路上,他心中一急,也没跟庄田多说,转身就往回跑,没跑几步,黑魆魆的广阔山野响起了“嗷呜,嗷……呜”声。

    庄田大喊:“是什麽?”

    李淮拔出腰间的手枪,一边朝男婴方向跑,一边怒吼:“是野狼,小庄,快去拿枪……”

    枪拿到了,手电筒也找到了,庄田还顺带把李淮的行李包背上,里面装满了现金,这是捐给贡达拉寺庙的香油钱,一共五十万之多。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男婴竟然不见了,李淮和庄田沿着刚才的公路一直找,却怎麽也找不到男婴。

    “糟,孩子会不会被野狼叼走了?”庄田吓得浑身哆嗦,他问出了李淮心里最担心的问题,男婴不会自己走,不会插翅飞走,唯一的可能就是给野狼叼走,想起之前车子差点撞上的那毛茸茸家伙,李淮更坚信男婴被野狼叼走了。

    “完了,难道这就是子安的宿命?”李淮喘着粗气,愣愣地站在公路中间。

    “首长,你看。”庄田突然颤声说,声音不大,但惊恐万分。李淮抬头,顺着手电筒所照射的方向看去,不禁毛骨悚然,公路外的树林里,黑影隐伏,蠢蠢欲动,手电筒的光线照射下,几十个如萤火虫般的野兽眼珠正发出亮莹莹的幽光。

    可以肯定了,这些野兽全是野狼,两人不清楚树林里到底有多少头野狼,放眼望去,亮莹莹的幽光到处晃动,兇狠的兽性随时会爆发。

    李淮与庄田立即举起了枪,都对準了树林。

    天很冷,可庄田的脑壳却流下了汗水,这场面,这危险,是他平生第一次遇见。

    李淮握枪的手很稳,可他意识到,自己今晚极有可能死在这片荒凉的地方,想到自己的儿子已失蹤,估计兇多吉少,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想过要拼命,想过要射杀眼前这些恶狼,可一军之将又岂是沖动莽撞之辈,他审时度势,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与焦灼,脑子里飞快思索着如何面对这危险局面。

    “首长,该怎麽办,请指示。”庄田镇定了下来,半自动步枪的準星徐徐扫过群狼的眼睛,只要李淮下令,他能一枪就打中狼的眼睛。

    “先别开枪,要打就要打头狼。”李淮低声命令,他想起了狼的特性,它们狡诈兇悍,残忍忠诚,面对猎物时候,它们能精诚合作。

    “头狼是哪只?”庄田问。

    “第一个向我们扑来的,就是头狼。”李淮冷静回忆,在青藏高原当兵的几年,他多少听说过头狼的故事,只是他也从未亲身遇见过这麽多狼。

    “明白。”庄田的手指勾进班机,他自信能打掉任何扑来的野狼,可是,万一群狼同时扑来呢,一只半自动步枪能干掉多少只狼?庄田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对峙了一分多钟,狼群没有进攻,这些野兽似乎知道人类的强大,它们也不敢贸然进攻,兇狠的目光一直在游离,它们在等待,等待进攻的机会。李淮是何许人物,他是一军之将,他明白这样对峙下去无异于等死,狼的耐性比人类强得多,它们可以跟蹤猎物三天三夜,直到猎物困乏了才发起进攻。

    “走,我们往回走,往坡顶高处走,别走太快,慢慢走。”李淮小声命令。

    “是。”庄田与李淮肩并肩,背靠背,一起慢慢挪动脚步,狼跟狗一样,如果猎物逃跑,它们将毫不犹豫追赶,因为它们知道你害怕,所以庄田和李淮走得很慢。

    一步,两步,三步……

    一米,两米,三米……

    两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逐渐与狼群拉开距离,但这距离远远达不到安全,只要野狼进攻,就算身处百米外也逃不过狼的追击,它们善跑,有耐力,速度极快。

    雪越下越大,李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只体态硕大的灰白野狼矫健地跃出树林,它迎着手电筒的光线,沿着公路一步一步地跟随李淮和庄田,不急不慢,亮莹莹的双眼里闪耀着兇光。紧接着,头狼的身后多了好几头狼,好像是追随头狼,又走几步,树林里的群狼纷纷跳出树林,灰压压一片,全跟了上来,大雪纷飞的荒野里,恐怖与死亡在迅速蔓延。

    已经退到坡顶,李淮不走了,再走也是徒劳,与其被野狼消耗体力,不如奋力一击,脚下已是四周地势的最高处,也是这段下山公路的起始,能与狼群拉开距离本身就是件好事,短兵相接,手中的枪就无法发挥威力,成败在此一举,机会稍纵即逝,李淮毫不犹豫地给庄田下达了命令:“必须把头狼干掉,要一枪致命,不能浪费子弹。”

    “是。”庄田趴伏在地,冷静地把半自动步枪举起,手指勾紧扳机,瞄了瞄,轻轻一扣,“砰”一声枪响,那只体态硕大的头狼应声倒下。

    “嗷……呜。”狼群溃散,狼嚎四起。

    “再干掉两只,震慑它们。”李淮怒吼,这是报复的怒吼,他要为儿子报仇。

    “砰,砰。”两声枪响,灰蒙蒙的公路上留下三只一动不动的灰影,狼群消失了,狼嚎似乎已在百米外。李淮的心松了下来,夸赞道:“干得漂亮,回去给你记功。”

    庄田没有丝毫高兴,首长的儿子丢了,就是给他记特等功也没意义,他哽咽道:“首长,要不,我下去找找子安。”

    “不準去。”李淮声色俱厉,他不能让庄田冒险,望着黑漆漆的树林,李淮颤声道:“子安死在狼口,也算是壮烈。”

    “首长。”庄田还想劝,可就在这一会功夫,盘曲的公路又有了憧憧灰影,庄田赶紧举起了半自动步枪:“不好,狼群又上来了。”

    “嗷,嗷呜。”这次的狼嚎响成了一片,仿佛战士在齐声喊号令,李淮不禁心头发怵,当军人十多年了,这事他听都没听说过,难道野狼的智商进化了?

    就算智商进化了,也要消灭它们,面对死亡,李淮动了血性,他冷冷道:“狼群又选出了新头狼,嘿嘿,来吧,畜生。”

    “砰砰砰……”一阵急速射,倒下了好几只野狼,可血腥激起了群狼的兽性,它们疯狂沖来,李淮大惊,他举起手枪,冷静且準确的击中五头狼,趴伏在地上射击的庄田也击中了七八只狼,不少中枪野狼还没死,倒在地上挣扎哀嚎,声音传遍了空旷的山野。

    狼群畏惧了,稍微后退,但没有逃走,它们重新集结,目光兇狠地游蕩着,距离李淮和庄田只有五六十米的距离。

    李淮感到了一丝恐惧,一眼望去,野狼至少还有三十多只,可手中的子弹才有五发,庄田的半自动步枪的弹夹里只有二十多发子弹,即便一枪击毙一头狼,子弹也不够。

    正焦急,庄田突然往狼群一指,颤声道:“首长,你看。”

    李淮深深地倒吸出了一口冷气,不用庄田说,李淮也发现了有十多只狼从加入进来,这是狼群用狼嚎召集同类,散落在荒野的野狼听到召唤,都纷纷集结,这一下,狼群的队伍更强大了,李淮喃喃自语:“怎麽会有这麽多狼,怎麽会……”

    庄田咬咬牙,义无反顾道:“首长,你先撤,我来挡。”

    李淮感到阵阵欣慰,患难见真情,危险见忠诚,这是金子换不来的忠诚,他忍住泪水,淡淡道:“来不及了,或许把子安送去贡达拉是个错误,我不信命,不信鬼神,但我相信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只是……殃及了你小庄……”

    庄田颤声道:“首长,你别这样说,我庄田生是你的兵,死也是你的兵。”

    李淮伸手轻轻拍了拍庄田的脑袋,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哪怕自己儿子身患重病,李淮也没有落过一次泪,“那我们就一起面对吧。”李淮洒脱地笑了笑。

    突然,寂静的山野响起了一声吼叫:“小心身后。”话音未落,“嘭”的枪响,一条刚刚跃起,準备扑向李淮和庄田的硕大野狼从空中急坠,狼血贱了李淮一脸,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野狼扑来,李淮大惊,庄田大骇,他们反应神速,枪口对準扑来的野狼,连续开枪,击中野狼,再一看身边,赫然多了一位身穿皮袄,头带棉帽,手持猎枪的大汉。

    李淮顾不上询问大汉是何许人,此时,狼嚎骤起,集结在公路的野狼纷纷狂奔上来,向三人发起了沖击。李淮,庄田,以及大汉一起对狼群开枪,顿时枪声大作,野狼纷纷倒下,大汉手中的猎枪威力巨大,一枪一只,装弹娴熟,枪响震耳,“嘭嘭嘭”过后,野狼倒下一片,狼群中有些野狼畏惧了,气势一消,马上裹足不前,大汉马上装填子弹,连开四枪,打中四只野狼,庄田也点射成功,又击毙三只,狼群迅速溃散。

    李淮收起已无子弹的手枪,深深一喘,向大汉抱拳:“多谢这位兄弟相助……”

    大汉道:“我听到枪声,就循着赶来了,我是这一带的守山林人,叫楚三。”

    “谢谢楚兄弟。”李淮万分感激地握住了楚三的手。庄田借助手电筒光线,依稀看出楚三的年纪与李淮不相上下,三十岁左右,他也上前与楚三相握:“谢谢楚大哥。”

    楚三连说不客气,还说他是本地人,害得外乡人受惊了,心里过意不去,李淮见楚三实诚,忽然想说出男婴的事,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犹豫了,叹了叹,李淮小心打探:“楚兄弟,怎麽会有这麽多狼,我以前在贡达拉当兵的时候,没听说过这带有野狼啊。”

    “呵。”楚三笑道:“那你当兵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由于国家禁止猎捕野狼,野狼成了国家保护动物,经过十多年繁衍,野狼越来越多,现在倒成了狼患,时不时会袭击山区农民的牲口家畜,不过,这麽大规模袭击人却是头一遭。”

    顿一顿,楚三警惕地注视一下山林,示意道:“咱们先别说了,你们跟我走吧,狼特别小心眼,死了这麽多同伴,恐怕不甘心,有可能会再次沖击,我带的子弹虽然不少,但我不想发生意外。”

    “好,就烦请楚兄弟带路。”李淮对楚三的话深表赞同,他和庄田的子弹基本打光,若是野狼再沖击,光靠楚三的一支猎枪是无法抵御的,庄田也无异议,他听李淮的,两人马上跟随楚三离去。

    可才走两步,楚三倏地拉开皮袄,拔出腰间的一把小短枪,沈声道:“狼又上来。”

    李淮与庄田皆脸色大变,只见楚三举枪对着漆黑的天空打出了一枚耀眼的信号弹,大地为之一亮,信号划着赤红轨迹直沖天空,黑魆魆的山林一阵异动,奇怪的事发生了,野狼似乎都没有了,连狼嚎都消失了。

    楚三道:“我这是给附近的守林人报个信,让他们来增援,这些野狼忌惮守林人,它们和我们都生活在这一带,经常打照面,有时候就面对面,相隔仅两三米,它们能闻出我身上的气味并记住。估计是欺生了,见你们是外地人,这些畜生想欺负一下,没想你们是军人,手里有家伙,一下子干掉了它们这麽多同类,它们也就恼羞成怒,不顾一切了。”

    “哦。”李淮与庄田相视一眼,心里暗叫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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